她一辈子未生育,不参加丈夫葬礼,晚年由情敌供养,死后伶仃独葬

文史通4年前历史故事头条980

生命是一个故事,但有些生命永远沉默,有些生命万古流芳。这句话形容在朱安和鲁迅身上,贴切得令人叹息。鲁迅身后的朱安早已埋葬,而朱安心里的鲁迅却活进了教科书,这或许就是他们为什么注定无法交集的原因。


在新旧交替的民国,鲁迅和朱安的婚姻是最失败的包办婚姻,既不是离婚收场,也不是圆满收尾。捆绑一生的结局,造就了一位最冷酷的丈夫,一位最可怜的妻子。直至老死,他们都未曾有过一句亲切的对话。


不禁唏嘘,终身伴侣,人生发誓只选一次,为什么会有饮恨终生的婚姻悲剧,这里面的点滴,是时代的缩影,也是世故的探索。朱安和鲁迅的婚姻悲剧,的确值得反复漫谈。


图 | 鲁迅与朱安




可怜贤淑遇飞雪

“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1906年夏秋,鲁迅在日本被母亲以“母病速归”的电报骗回国与朱安完婚之后,就说出了上面这一句话。此后的夫妻生活里,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人的通信、日记中,鲁迅对朱安的称呼也是极其冰冷疏离,只简单地以“妇”代之。其中的决绝冷酷,无疑是反衬出朱安内心苦闷孤寂的一个处境。


关于婚后的生活,参照其友人荆有麟所说就可以预先打一个冷颤——“那家庭,可就太怕人了”。鲁迅与朱安平日无话可聊,必要的交流也只是一些平常的例话:


‘大先生与太太每天只有三句话,早晨太太喊先生起来,先生答应一声‘哼’,太太喊先生吃饭,先生又是‘哼’,晚上先生睡觉迟,太太睡觉早,太太总要问:门关不关?这时节,先生才有一句简单话:‘关’,或者‘不关’,要不,是太太向先生要家用钱,先生才会讲较多的话,如‘要多少?’或者再顺便问一下,什么东西添买不添买?但这种较长的话,一月之中,不过一两次。’”


为什么造成这种局面,因素多方面,但可以从一个日常事件中窥探,鲁迅似乎也不完全是彻底不近人情。


在婚后最初的一次交流中,鲁迅试图与朱安打开话匣子。他告诉朱安,日本有一种美食很好吃,但未待鲁迅介绍完,朱安就抢先附和说:“是的,是的,我也吃过。”随后鲁迅立马闭了嘴,话题也立刻变得索然无味。因为这种美食,不光绍兴没有,全中国也没有,朱安怎会吃过?


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朱安当时太能“装”了。所以鲁迅对朱安感到厌恶,尤其这已不是朱安第一次耍小聪明了。在结婚当日,她就为了讨鲁迅欢心而自欺欺人地穿了一双大号的绣花鞋,不料走出花轿时鞋子滑落穿帮,露出了一双三寸金莲,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图 | 鲁迅




尽管这些小聪明无伤大雅,但鲁迅一贯严肃的性格不容忍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不过这也绝不是鲁迅缺乏包容,皆因这种厌恶都是朱安一点一滴地积累而成的。


不妨将话题推到结婚前,鲁迅的弟弟周建人说:


“结婚以后,我大哥发现新娘子既不识字,也没有放足,他以前写来的信,统统都是白写,新娘名叫朱安,是玉田叔祖母的内侄女,媒人又是谦婶,她们婆媳俩和我母亲都是极要好的,总认为媒妁之言靠不住,自己人总是靠得住的,既然答应这样一个最起码的要求,也一定会去做的,而且也不难做到的,谁知会全盘落空呢?”


读书放足是鲁迅对旧式未婚妻提的起码要求,但是朱安统统拒绝了。由此鲁迅对朱安的厌恶感倍增,因为他实在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母亲还要显得老朽的妻子。


这倒是实情,周老太太虽然封建传统,但通过自修获得了读书看报,甚至迷上看张恨水小说的文化水平。相对于朱安,她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反倒一袋一袋地抽水烟是她的癖好。所以在朋友面前提起这位“一无是处”的妻子,鲁迅总免不了以一种讽刺挖苦的口吻来贬低朱安,似乎是朱安把他的一生钉在了耻辱柱上。


图 | 左三,朱安的婆婆鲁瑞




很多时候,许多人都将朱安不愿识字放足归为她自身不争气的可恨之处,故而给她下了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结论。但这并不完全正确的,虽然自康梁维新以来,国内确实逐渐兴起了放足的舆论,但在内地的绍兴乡野,思想极度闭塞,放足仍旧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实在强人所难。朱家又属于保守家族,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妇论,允许朱安上学堂读书的希望也渺茫。


这两件事不是登天一般难,但也绝不是鲁迅心想事成般简单。鲁迅自己依然要屈服于包办婚姻的封建压力,何况朱安一介大字不识的弱女流,更加没有那个勇气挑战传统了。


不过,从平等角度出发,为什么鲁迅交代的事,朱安就必须迎合,必须听话照做。不能因为鲁迅读书多,接受过新思想的洗礼,就必须要求妻子按照他的标准来作出改造,这是赤裸裸的男权表现。既然屈从了这段婚姻,就需要有思想准备。朱安没有与他接受一样的教育,就不可能有同等的思想觉悟。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想要别人为你而改变都是很难的。放在当下,朱安几乎算得上是完美的贤妻良母模子,她缺少改变的理由。


又或者,反过来问,鲁迅为什么不能为了朱安而改变自己。


作为崇尚新思想的知识分子,甚至于一位拿笔的君子,面对一位备受封建荼毒的大龄剩女,又签下了如同卖身契的婚约,鲁迅是否应该拿出知识分子的风度。或者借鉴胡适的与妻态度,怜悯包容第一,教化感悟第二。其次,鲁迅留学过海外,应该是了解国情的,在清末他想娶到像许广平这样读过书的新式女子简直异想天开。所以即使他不娶朱安,也会娶到第二个朱安,除非他下定主意打光棍了。


至于朱安呢?有人替她做了一个假设——假如不曾与鲁迅相遇,嫁的是一般男人,她的命运未必不好。最起码,她该会有一个孩子,达成毕生相夫教子的心愿。


记得读书时老师打趣说过一句话,女人嫁猪嫁狗都一样,因为人都会变的,重要是长得帅。虽然是一个开玩笑的笑话,但也包含了哲理,婚姻变数太大,是不可预测的。那就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补偿。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的际遇,朱安不愿改变,就无法拒绝到来的际遇,“哀其不争”的结论注定也是板上钉钉了。


图 | 朱安(左一)和俞家两姐妹




情浅情深言难尽

在民国初期,新旧礼教的交锋曾旋风一般刮起一股“退婚潮。”凡是喝过洋墨水或富贵显达者,纷纷主张“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之新观念,不惜与家庭决裂的代价解除旧式婚约,甚至抛弃包办婚姻与糟糠之妻。


这个时候,追赶潮流,主张“离婚”绝对是鲁迅彻底解放的光明大道,但为什么他没有推翻婚事?这个问题,令人不约而同地将他与胡适联系在一起。


胡适说过,“我深深懂得旧式婚姻中女性的地位。我并不曾准备作什么牺牲,不过是不忍伤几个人的心罢了。假如我那时忍心毁约,使这几个人终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责备,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难受......最占便宜的,是社会上对于此事的过分赞许……我是不怕人骂的,我也不曾求人赞许,我不过行吾心之所安罢了……


之所以参考胡适的话进行推测鲁迅的内心,是因为两人在对待“旧式夫人”的立场上都有一颗“不忍伤几个人的心”的同情心。只是胡适的同情较为温暖、开放,而鲁迅的同情则较为内敛、严肃。


回头再看朱安,“离婚”对她来说同样是一个无可避免的争议话题。从现实层面上发表意见就没多大意思了,你我都清楚无谋生能力离婚等于死路一条,即使鲁迅负担生活费,朱安也会被邻里的唾沫淹死。


那么在本人主观层面上,朱安对离婚是持什么态度?大可从她在一次宾朋满座的家中,当众下跪所发泄的一番话进行揣摩:


“我来周家已许多年,大先生不很理我;我是配不上大先生,大先生要娶妻纳妾,全凭他自己;但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老太太活着一天,我服侍她一天,老太太百年以后,我吃斋念佛,决不离开周家……”


“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决不离开周家”,朱安的原则底线已经很清楚了,别说谈离婚,即使离婚,也要离婚不离家,因为她和周老太太是“母女一体”的。


值得一提的是,鲁迅是这样回应朱安那番话的:“中国的旧式的妇女也很厉害,从此所有的同情,都被她争取了去,大家都批评我不好。”


据周作人等人确认,大家确实都同情朱安。


图 | 朱安(右一)离开绍兴北上前与娘家人合影




不可否认,朱安如自己丈夫所讽刺的那样,将自己摆得很卑微,以自贬身价来博取同情。但鲁迅的话也是从骨子里透出了刻薄,如果朱安不处于一个不幸人生,她会争取同情吗?或者说,难道她就不值得被同情吗?就论生育一事来说,一个无性无爱的女人,竟然被自己的婆婆埋怨生不出孩子,迫得她委屈地哭诉:“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讲话,怎么会生儿子呢?”


无儿无女,剥夺了一个女人当母亲的权利。没能享受性与获得生育,这对朱安来说,是一个致命荒凉的事实。旧式女性视生孩子为天职、使命,而朱安在这方面却一片空白,她的内疚可想而知了。


当然,这也体现了鲁迅是个表里如一的男人,起码他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与朱安结婚十多年,他宁愿勒紧裤头,甚至用奇离古怪的办法抑制性欲也不愿解开禁欲的春天。


那么,在道德上,鲁迅是赢了风度还是吃了大亏?当旁观者去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本能地先入为主,并且多少凌驾于道德之上来评足论道。所以鲁迅的评价就完全取决于不同时代人的不同的思想观念了。


在旧社会的观念里,不睡,会被天下女人唾骂绝情;在新社会的观念里,睡了,会被天下女人唾骂渣男。前者理由是鲁迅主动“绝育”了朱安,后者则是鲁迅不爱却“玷污”了朱安。到头来,鲁迅的名声就处于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处境。


一任东风吹落叶

俞芳在《我所记忆中的鲁迅先生》中回忆:大师母操持家务是称职的,节俭持家,空下来就做做针线。她还能炒一手地道的家乡菜。每当大先生有客人来,她总是以礼相待的,泡茶、烧点心,都很尽心。


这样贤惠的朱安,牺牲小我,关顾大家,却没有等来丝毫转机。这种绝望就像岸上的鱼,最终会死于对一滴水的渴望。


当知道大先生娶了许广平,一切希望都破灭了。朱安口头上鼓励丈夫纳妾,但当这个鼓励成为事实时,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落寞。


但有趣的是,这个没文化的姑娘形象地称自己是一只慢吞吞的蜗牛:


“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也许不是朱安没有力气爬了,而是墙顶上早已没有了等待。


图 | 鲁迅 许广平 周海婴




当得知许广平为周家诞下一子时,朱安终于咽下这个事实,心态也转变得开朗。因为周家终于有后了,她心中的内疚自责减轻了许多。她在信中期许周海婴:“早自努力光大门楣,汝父增色,亦一洗我一生之耻辱也。”(1945年11月27日致海婴)


在朱安的传统思维里,她认为庶子也是自己的儿子,但十分遗憾的是,这似乎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许广平虽没有名分,但她好像并不买账朱安是原配夫人的名头。大概她认为朱安与鲁迅的结合是旧式婚姻,不作算数,所以她始终称呼朱安为“朱安女士”。但值得肯定的是,许广平十分良心地继承了鲁迅对朱安的赡养义务,在鲁迅死后,许广平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仍尽力维持朱安的生活。


不过因为战后物价飞涨,加之许广平被铺入狱,鞭长莫及,朱安还是吃了苦头。这就引出了“出售鲁迅藏书”风波一事。


许广平听闻消息,急得立马委托律师在《申报》上发表声明:


“按鲁迅先生终身从事文化事业,死后举国哀悼,故其一切遗物,应由我全体家属妥为保存,以备国人纪念。况就法律言,遗产在未分割前为公同共有物,不得单独处分,否则不能生效,律有明文规定。如鲁迅先生在平家属确有私擅出售遗产事实,广平等决不承认。”


其实论法律上,朱安才是合法夫人,她有对亡夫遗产的处分权,并不需要许广平承认或同意。但她大概不会真心这么做,因为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中记述过两次有人愿意出价购买鲁迅的遗作,朱安都断然拒绝了。


之所以有出售鲁迅藏书的念头,实情真是饿急了。上海文化界的人士在西三条鲁迅住处拜访时,见到了朱安的用膳,如此描述:汤水似的稀粥,桌上碟子里有几块酱萝卜。


这种寒酸伙食,迫得朱安生平第一次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啊!”


衣食无忧一辈子,朱安何曾有过这样落魄之境地,再听听她自己的陈述,就不免心酸:


“我侍候婆婆三十八年,送老归山,我今年也已经六十六岁了,生平但求布衣暖菜饭饱,一点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就是到了日暮途穷的现在,我也仍旧知道名誉和信用是很可宝贵的,无奈一天一天的生活压迫,比信用名誉更要严重,迫不得已,才急其所急,卖书还债,维持生命,倘有一筹可展,自然是求之不得,又何苦出这种下策呢!”


命中夙愿了无痕

岁月清浅,时光匆匆。如果不是许广平在文章里写道:鲁迅原来有一位夫人朱氏,……她名“安”,她的母亲家长辈叫她“安姑”。或许没人会知道朱安的真正名字。


鲁迅形容旧婚姻是“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这笔旧账恰恰正是朱安凄惶人生的写照。


1947年6月29日,她被发现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去世前,她托人转告许广平:灵柩拟回南葬在大先生之旁。


谁能料到,这么一个简单的遗愿也落空了。她被伶仃地葬在了西直门外的保福寺一处私地,没有墓碑,没有行状,等待世界将她遗忘。


未能为夫奔丧,未能魂守夫旁,因为同一个人,朱安落下了人生两大憾事。


千帆过尽,只留一抹沉香。一个站立于时代边缘的女子,在一座安静落寞的四合院里被人供养了一辈子,耗尽毕生精力,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婆婆,最后送走了自己。从丈夫口中“母亲的礼物”到她自己口中说出“鲁迅的遗物”,原来她真的只是一件“物品”啊!这是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何其莫大的调侃玩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泪动容,释然了自己,宽恕了丈夫,无比凄慨地告诉世人:“周先生对我并不算坏,彼此间并没有争吵,各有各的人生,我应该原谅他。”


图 | 晚年的朱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