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则天“亲手杀女”事件谈起,解析士大夫妖魔化太后的根源

文史通4年前历史故事头条1413

引言:


武则天为扳倒王皇后亲手掐死小公主这件事,绝对是人神共愤了。


这件事在《唐会要》、《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中都有记载,在前两本史书上仅一两句话,但随着历史的演化,到了《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其细节越发生动详细。


鉴古君认为,这些士大夫一味地强调武则天“振喉绝襁褓之儿”的细节,却无法给出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和武则天同时代的骆宾王,在著名的《代徐敬业讨武曌檄》中对这一事件尚无只字片语,也可证明后世史官的臆想和编造,无非就是妖魔化武则天。


那么,士大夫为何要妖魔化武则天呢?历史上又有哪些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女人,是士大夫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呢?本文将为你细细道来。


一、被妖魔化的太后们

我国历史上“女主执政”的三位代表是:吕后、武则天、慈禧太后。史书对她们的功过是非当然不乏客观评价,但总是不约而同地对其“丧失人性”的一面大书特书。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对吕后“人彘”戚夫人事件的描述就堪称范本: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这哪里是吕后,这分明是“灭绝师太”。


范本的高明之处在于,在司马迁笔下,吕后还专门邀请以仁孝著称的孝惠帝刘盈去参观她的“杰作”,借惠帝之口,说自己母亲“此非人所为”,并把刘盈醉心淫乐不理朝政也归咎于吕后。寥寥数语,太史公司马迁“一石三鸟”,可谓高明之至。


武则天亲手掐死小公主嫁祸王皇后的记载同样举世难容:


“后宠虽哀,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


然而对于士大夫们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旧唐书》中先是记载了武则天缢杀被废的王皇后和萧淑妃:“武昭仪令人皆缢杀之但偏偏多出一个“补充条款”“武后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萧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曰:‘令此二妪骨醉!’数日而卒。


到了近代,慈禧太后更是被多重妖魔化的政治人物,在史料和历史故事中,慈禧太后无疑是万恶之源,是近代中国最邪恶的象征。这种观点经过100多年的宣传,历久弥新,人们对慈禧太后的固有印象已很难改变。


二、太后们冤啊

史料记载就一定真实可信吗?


在古代,一个被砍断四肢又扔进厕所的人能活多久?砍断四肢后不会血尽而亡吗?厕所的脏污环境不会造成大面积感染和败血症吗?


相信现代医学都无法做到对一个人施以如此酷刑后还能“居数日”,我们有理由对吕后“人彘”事件提出质疑。


仔细查阅史料,我们还可以发现,关于武则天杀女的文字记录,历经由简至繁的变迁,但最重要的信息:事件发生的时间却从未交代过,“杀女”的细节反而越来越清晰。


可笑的是,与武则天同时代的骆宾王,在《讨武檄文》中对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只字未提,史书中关于唐高宗废立皇后的记载,又从未提及王皇后杀死公主一事。


武则天亲手杀女或许是假,许多皇帝亲手杀子、杀父、杀兄却是真。秦二世胡亥、新朝的王莽、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后梁的朱友珪,他们手上沾满了至亲骨肉的鲜血;到了近代,清朝著名的“九子夺嫡”,兄弟相残何其惨烈。


然而,同样的事发生在男性皇帝身上,甚至他们做得比女性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史书的记载就宽容多了,更别提会从人性角度来批判这些帝王。


而女性统治者无论是否做过,史官们总是“宁可信其有”,处心积虑地制造舆论攻势,对她们恶语中伤,目的就是把这些霸凌皇权的女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回看《旧唐书》的记载,且不说“骨醉”酷刑受“人彘”影响的成份有多大,单就同一书中竟出现这种自相矛盾的记载来看,著史人的意图实在是匪夷所思。


慈禧太后更不必说,“一个弄权的老太太”,“一个只知道欺负那个可怜养子(光绪皇帝)的恶妇”,又如何扭转晚清积重难返、内忧外患的危局呢?


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们再反过来看看太后们的政绩


吕后“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废除挟书律和部分肉刑,士、农、工、商有序发展,内政外交皆可圈可点,有效巩固了西汉政权,为“文景之治”打下了坚实基础。


武则天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史称“贞观遗风”。其历史功绩,本应昭昭于世。特别是陆上、海上丝绸之路的畅通,使对外贸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如果他是一位男性帝王,一定会被誉为最理想的中兴之主。


慈禧太后是“同治中兴”的总设计师,她推行洋务运动,开辟中国近代化道路;知人善用,重用汉臣,晚清“四大中兴名臣”皆为她提拔重用;办学堂,废科举,派留学,禁鸦片,内外并重;废除缠足陋习,开妇女解放先河,并废除了满汉不能通婚的旧政令。


吕后、武则天、慈禧等人即使和男性比,政绩也毫不逊色,为何不加以正视?


三、太后们不冤

翻阅史料,被士大夫们妖魔化的几位太后有四大共性:


  1. 都有政治手腕和政治野望
  2. 朝堂疲敝,后继乏力,有实现野望的机会
  3. 残害皇族,诛杀功臣,为成功上位扫清障碍
  4. 豢养男宠、荒淫无耻

在男权社会,即便是一个皇族,坐上龙椅的道路也步步荆棘。而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作为一个推翻男权统治、以女性身份掌权的政治人物,没有杀伐决断的狠劲,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能行吗?


回顾吕后、武则天、慈禧太后的掌权之路,杀皇族、诛功臣,铲除异己,这些男性皇族上位的常规操作她们当然也要付诸实践,甚至要更胜一筹。


明成祖朱棣皇家正统、才华横溢、功业盖世,登顶之路依旧腥风血雨,还有方孝孺宁诛十族也要说一句“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女性从后宫走向政治前台的路途必然是血色的,铲除异己的手段也只会更残忍,妖魔化并非全部杜撰。


四、太后变“妖魔”的根源

封建社会,儒教经学中的正统概念对史观以及王朝政权合法性影响巨大,这正是士大夫们妖魔化太后的根源。


什么是正统?


“君权神授”、“世袭罔替”、“立嫡立长”、“男尊女卑”、“名正言顺”就是正统。


早在先秦时期,男尊女卑的角色定位模式就已形成:


儒家经典《尚书》中明确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界定。(《尚书·牧誓》)


意思很明显:母鸡在清晨打鸣,这个家庭就要破败。比喻女性掌权,颠倒阴阳,会导致家破国亡。


西汉时期董仲舒提出的“三纲五常”、东汉班昭在《女诫》中说“妇德”是“不必才明绝异也”


经过历代的承袭和演化,“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


为了捍卫正统,士大夫们甘抛性命也在所不惜,关键是他们觉得,为捍卫正统而死,是死得其所。


据明崇祯《宁海县志·方孝孺传》记载,明朝的翰林学士方孝儒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诛10族的人。原因是明成祖朱棣即位后,请“读书种子”、第一大儒方孝孺为他起草登基诏书,被思想正统、极端忠于前皇的方孝孺严词拒绝。


在方孝儒看来,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强盗行径,他绝不可能承认强盗的合法地位,更遑论为其服务了。因此,当朱棣威胁要诛他九族时,方孝儒怒声道:“便十族奈我何?”


最终,所谓的“第十族”——方孝儒的学生也遭了殃。


这样的愚忠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却被士大夫们争相效法。即便是正统皇族,在士大夫眼里尚不能随意即位,一个女人竟敢登上权力的颠峰,自然是万恶之源了。


还有一点,这些女性自身并没能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时代,多半是短命王朝或本身就是王朝的附庸。


吕后立前、后两位少帝为儿皇帝,“临朝称制”16年。虽说儿皇帝只是摆设,便仍是名义上的正统,这也说明吕后始终未能冲破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禁锢。


武则天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但她建立的武周王朝也只维持了短短15年。公元705年,宰相张柬之等发动“神龙革命”,拥立唐中宗复辟,迫使其退位,武则天辛苦创下的基业最终回归李唐。


自“二宫垂帘,亲王议政”起,慈禧太后对晚清的实际统治长达47年,但坐在乾清宫龙椅上的人分别是同治帝和光绪帝,慈禧太后连正式的上朝都不能进行,只能坐在帘子后面发号施令。


受女性自身性格、视野以及社会风俗的局限,女性统治者无法做到同男性皇帝那样与大臣进行直接、自如的交流,更遑论亲披战袍出征了。


在皇族羸弱的前提下,即使太后们才干过人,也只是不得已才在政治上霸得一位,如果不争不霸只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女性执政是否合理,在她们自身看来仍有待商榷。


五、“妖魔”太后的警世作用

太后之所以能上位掌权,原因在于当时朝堂疲弊,后继乏力,当皇族咸鱼翻身,重掌大权时,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失败和皇族的尊严找到一个宣泄对象,以此树立新的皇权形象。


这个光荣任务交给谁呢?当然是史官。


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女人就是一种商品,一种资源,后宫女人的天职是取悦皇上,承继皇嗣,被工具人凌驾其上,是不能容忍的。


因此,必须要在传诸后世的史书中把女主们阴鸷狠毒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从不承认武则天的女皇地位,始终把她称为“后”,这正体现出皇权强化的附带作用,男权文化的排斥作用,伦理道德的规范作用。


到了清代,武则天更是被全面妖魔化,在小说和戏曲中出现了刻意歪曲,恶意贬损的倾向,把武则天和唐高宗的不伦之恋和豢养男宠的史实无限夸大,产生了一大批艳情小说。


而对吕后、慈禧太后的形象演绎也是如此。


把这些太后描绘得越邪恶,后世的皇帝就会越恐惧,因此妖魔化太后的作用就在于警醒后世,千万不要给任何女性提供染指皇权的机会,否则下场如何,你们自己看吧。


这还与人们爱八卦的特点有关,女性身上比男性有更多谈资,这也是因为古代女性地位低下所致。比如女性豢养面首,是八卦、是丑闻、是酒后谈资,而男性蓄养妾室是荣耀、是美谈、是理所当然。


“妖魔化太后”(即女性当权者)并非是中国的专利,也并非封建社会的专利。


比如古埃及女法老——克丽奥佩特拉七世,苏格兰女王、法国王后玛丽一世,俄罗斯帝国第八位皇帝叶卡捷琳娜二世,政敌对她们的攻击也是从私德入手,否定其本人


结语:


当然,史书并非仅仅妖魔化女性掌权者,历史上还有很多男性帝王同样被妖魔化到面目全非,比如夏桀、商纣王、隋炀帝。不过对他们进行妖魔化的共同之处在于“宠信美女、乱政灭国”,最终把他们的失败归咎为“红颜祸水”。这又回归到男尊女卑的主题。


妖魔化宣传归根结底是一种政治宣传手段,其内容一般都极具煽动性和不实性,而众多诋毁侮辱女性掌权者的言论,不仅体现了士大夫的传统史观,还影射着男人对女性极为矛盾的态度。


今天的我们,在研究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时,只需摆脱妖魔化宣传带来的干扰,用理性的思考还原历史人物的本真就行了。


就像武则天那块无字碑一样,是非功过,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