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士:说好了要钱,说的不好可要命,从《史记》中看辩士消失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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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头条号“懒龙说”的第55篇文章

我们在读历史的时候,一些诸侯林立的乱世常常引起我们的关注。这当然是因为乱世总是会出现很多的英雄,有很多传奇故事让我们读来荡气回肠。


不过,乱世除了是英雄逐鹿的战场之外,其实还是很多士子施展才华的舞台。这些文士上不得马,开不得弓,比不得那些名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游走诸侯之间,通过推销自己的主张获得君主的认同,从而一朝登天,享尽荣华富贵。其中也不乏一张利口胜似百万雄师的佼佼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辩士。


看起来,辩士好像是个一本万利的工作,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风险,因为他们总是通过劝说君主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做的是惊险万分的买卖。一旦事出有变,君主往往第一个拿他们开刀。说好了要钱,说的不好可就是要命了。


今天的话题,我们就来聊聊辩士。


郦食其——说的好要钱说的不好要命

上一篇文章我们说了苏秦张仪,他们应该都属于“说得好”的那种,(详细内容请移步《从青铜到王者全凭一张嘴,从《史记》看苏秦张仪的劝说策略》)而那些说的不好要命的,历史上有没有呢?


答案是有的,《史记》中就有这么一位,他就是郦食其(音同梨义机)。


郦食其,史上也称“郦生”,陈留高阳人(现在河南杞县高阳镇),约生于魏安麓王二年至魏安鳌王十年间(公元前275-前267年)卒于汉四年(公元前203年)十月,战国末年至楚汉之际人。最初只是一个县衙里的门吏,他虽然家贫,但是非常喜欢读书。


后来汉高祖刘邦(当时还是沛公)驻军陈留郊外,打听此地有没有贤士豪俊,郦食其的一个老乡正好在沛公军中,郦食其就跟他说:“我听说沛公傲慢瞧不起人,但是为人雄才大略,我还真挺想追随他的,你帮我引荐引荐。(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原从游,莫为我先。《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这一年,郦食其已经都六十多了。


沛公听说了郦食其,就让人叫他来。《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录了这次会面的情景。郦食其进去刘邦的住所,这会刘邦正在坐床上洗脚呢。郦食其一见此景,于是就说:“您这是想帮着秦灭诸侯呢,还是帮着诸侯灭秦呢?(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胡说!天下人都苦于秦的暴政,我当然要助诸侯灭秦了,怎么能够帮着秦打诸侯呢?(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挨骂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说:“既然要起兵反抗暴秦,这样对待人才就不合适了(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刘邦一听马上不洗脚了,起身整理衣服,请郦生上座,向郦生请教。


郦生为刘邦出了个主意,那就是直接夺取陈留,因为陈留有着四通八达的交通便利,又有着大量的粮草,非常适合沛公军队驻扎。郦生还自告奋勇作为内应。“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沛公按照郦生的计策,果然拿下了陈留,沛公封郦食其为广野君。


从此以后,郦生常常作为沛公的说客,帮助沛公与各路诸侯往来交流出使。“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


到了汉三年秋(公元前204年),当时已经成为汉王的刘邦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一方面,韩信已经率军攻下了赵国,看起来好像是灭国得胜了,但是其实韩信的军队也存在着隐患,《汉书·韩信传》中广武君李左车就曾经有着这样的分析:“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也。今足下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情见力屈,欲战不拔,旷日持久,粮食单竭。若燕不破,齐必距境而以自强。二国相持,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主要是军队得不到休整,又面临缺粮的困境。而另一方面,项羽的军队进攻汉,而各国诸侯都在观望。


一方面是韩信的精锐部队过于疲惫,另一方面项羽的军队又步步紧逼。此时郦生决定要站出来做点事情,他先是力劝汉王守住敖仓,因为这里有着充足的粮草,另外,死守敖仓能够让天下各路诸侯看明白汉军的决心和能力,有助于他们将来归顺汉王。同时为了帮助汉王排忧解难,郦生自告奋勇要去啃一个硬骨头——那就是前去劝说齐王田广归顺汉王。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这样记录了他的谏言:“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


然而,郦生并不知道,他即将迎来的是一生中最大的辉煌和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刘邦听从了郦生的建议,派他去见齐王田广。《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记载了郦生和齐王的见面过程。


郦生一见到齐王,马上就来了一个高屋建瓴的降维打击:“王知天下之所归乎?”齐王被这么一问有点懵圈,只好说:“不知也。”郦生接着忽悠齐王道:“大王要是知道天下归谁,那齐国还能存在,要是不知道的话,齐国马上就要完了。(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得保也。)”齐王问:“天下何所归也?”郦生说:“归汉。”齐王继续问:“先生何以言之?


接下来郦生的回答,堪称是辩论界的教科书,他从三个角度论述了为什么天下将要归属汉王。首先是从道义上来说:项王道义上有亏,一方面没有遵从合约封刘邦关中王,另一方面还有杀义帝的行为。“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而反观汉王呢?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起兵追责项王杀义帝的过错。“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


其次从个人性格上来说:汉王性格比较大方,懂得让利于人,有了好处分给大家。“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而项王则性格有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有功不赏,刚愎自用,有了好处不愿意分给大家。“于人之功无所记,於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而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这样两个性格,高下立现了吧。


再次从天下大势来说,汉王如今已经占据了很多城池,如今又占据了敖仓的粮草,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下井陉,诛成安君,破北魏,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这三个角度一说出来,齐王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此时郦生又继续推他一把:“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可立而待也。”这一番长篇大论,有理有据,有打有拉。齐王田广深以为然,于是听了郦生,准备投靠汉王了,所以就让齐国的军队放松了戒备,天天跟郦生喝酒。


故事到了这里好像应该是挺完美的,郦生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帮着刘邦顺利拿下了齐国,扫掉了刘邦统一路上的一大障碍。可是有一个人的不满,最终改变了这件事情的结局,他就是韩信。


郦食其劝说齐王是九月的事,十月份当韩信的大军开始进攻齐国,兵至平原(今山东平原南)时,得到了齐国已经被郦食其说降的消息。韩信决定停止进兵。本来嘛,人家都投降了,还耗费那些士兵生命干啥。可是韩信账下的谋士蒯通却坚决不同意,劝韩信道:“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史记·淮阴侯列传》)


韩信账下谋士蒯通


蒯通这番话真是杀人诛心啊,本来韩信还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蒯通的那句“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彻底激发了韩信的杀欲。于是韩信趁齐王与郦生置酒高会、疏于防范的时候趁机奇袭齐军,迅速战胜了20万齐军。当前方战败的消息传来,齐王简直都不敢相信,郦生当初拍着胸脯说的好好的,怎么汉王还派人攻打齐国啊。齐王觉得郦生一定是在忽悠他,所以一怒之下,将郦生给煮了。“ 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齐王遂亨郦生,引兵东走。”(《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郦生对于齐王的劝说导致齐王放松了戒备,以韩信疲惫之师未必能够这么快战胜齐国军队,郦生的劝说其实帮了韩信很大的忙,而韩信却害的郦生被煮成了肉汤,这件事情,韩信做的真是让人齿冷。


很多年以后,刘邦已经成为了汉高祖,在一次列举各位功臣的时候,刘邦突然想起了那位狂放不羁的高阳酒徒,心中非常难过。于是就为郦食其的儿子郦疥封侯。郦疥虽然带过几次兵,但是功劳还不足以能当侯,但是刘邦为了郦生的情谊,坚持要封郦疥为高粱侯,后来又改封为武遂侯。刘邦对于这位为了自己而惨死鼎镬的辩士,也算是尽到了一点微薄的心意。


【懒龙说】

前一篇文章说了苏秦张仪的故事,这一篇又说了郦食其的故事,他们都可以说是辩士中的佼佼者。可是我当初在读到这段历史时就有一个疑问,我想提出来跟大家探讨一下,那就是:既然辩士的口才和能力这么强,为什么后来在历史中逐渐消亡了呢?


我自己认为,可能有这么两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是政治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在秦汉建立以后,中国开始进入大一统王朝时期,而大一统王朝建立大大压缩了辩士的活动空间。其实,只有乱世或者说有多方势力角逐的情况下,辩士的口才和纵横之术才有能够施展的空间,而大一统王朝的建立统一了各方的势力,辩士闪转腾挪的空间就不存在了。而汉朝在经过文景武三位皇帝不遗余力的削藩动作下,汉朝的各诸侯王被打压的根本抬不起头,更谈不上为辩士提供纵横奔走的舞台了,所以辩士赖以存在的客观条件不复存在,其衰败也就在所难免。


其次是汉以后开始打开了社会上升通道,采用察举制开始选拔人才。辩士的主要来源就是游走于各国的士人阶层,他们往往无法像那些贵族子弟一样生下来就能够做官,所以辩士只好在各国游走希望能够说动君王来获得阶级的跃迁。这归根结底还是社会上升通道不通畅,导致一些士子只好做这样的选择。而一旦社会上升通道被打开,原来那些游走于各国的士子瞬间都发现不用再去往那个方向使劲了,只要按照国家要求好好读书也能够做官有前程,这样,很多辩士就失去了动力,转而向上谋求进身之途了。


第二是思想方面的原因

在汉武帝即位之初,汉朝中央集权日渐强大。在此基础上,汉武帝推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在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10月,武帝“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史记·武帝本纪》)从中可以看出,武帝把苏秦张仪所代表的纵横家和商鞅韩非子所代表的法家都当做“乱国政”的学说,予以废除。


百家遭到罢黜,儒学定为一尊,从根本上就消灭了百家之学,至此,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盛况彻底成为了历史。而作为儒家早就看不起的纵横家,也就是辩士主要学习的流派,自然更是成为了打击对象。儒家认为,辩士尚利,所以分析利害得失是首要问题;而儒家尚义,主张以仁义作为做事的根本。辩士尚谋,主张采用计谋达到目的;而儒家尚德,提倡用道德感化人心。


在《孟子·滕文公下》中,孟子在回答一位纵横家传人景春的话时,认为犀首张仪等代表的辩士:“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妾妇之道也。······以顺为正。”孟子认为辩士所代表的都是妾妇之道,只能以一味顺从君主达到自己的目的。《孟子·离娄上》曰:“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孟子认为好战的人应该接受最重的刑罚,联结诸侯的人应该受次一级的刑罚。这里的“连诸侯者”毫无疑问指的就是辩士了。可见儒家对于辩士的深恶痛绝。


随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所有的士子的学习风气也开始转变,对于国家不提倡的,考试也不考的辩士之学,就越来越没有了传承的意义。甚至很多本来学习辩士之学的人,后来都得学习儒家典籍。至此,辩士的消亡基本上也就是盖棺论定了。


总结一下,大一统王朝建立让辩士失去了产生的土壤,社会上升通道的开放让辩士失去了论辩的动力,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彻底断送了辩士的前途,从而为辩士的消亡奏响了挽歌。以后人们只能从故纸堆中寻找只言片语,来想象辩士纵横捭阖的风采了。


参考文献


1、《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史记·淮阴侯列传》、《史记·武帝本纪》、《孟子》等


2、《秦汉之际纵横策士考论》 李艳华 西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3、《辩士蒯通简论》 孟祥才 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5年第2期


4、《纵横捭阖: 战国纵横家的是非成败》 吴礼权 宜春学院学报 2017年1月


5、《<史记>中的策士形象研究》 欧小蓉 重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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