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名将吴六奇是哪门子的抗清志士？｜文史宴

文/王善钦

“雪中铁丐”吴六奇实有其人，且确实如《鹿鼎记》所说与査继佐关系密切。不过书里说他是卧底在清朝的抗清义士就太扯了，这是为了从侧面为査继佐洗地，实际上吴六奇不但从无抗清的打算，反而手上沾满的南方老百姓的鲜血。

查继佐跟吴六奇有基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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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鹿鼎记》中的说法，査继佐被捕入狱后，有一个神秘的人参与了营救，他就是“大力将军”吴六奇。

这倒不是金庸自己编出来的，因为那些故事在清初就广泛流传了。最早的记载来自费之墀的《恭庵日记》，此后钮琇《觚胜》、蒲松龄《聊斋志异》、王士禛《香祖笔记》、郑昌时《韩江闻见录》与蒋士铨戏曲《雪中人》有类似记载。

这些记载大同小异：明末广东人吴六奇曾经败光家产，沦为乞丐，某年冬天乞讨到浙江时，査继佐将其请到府中喝酒，二人相谈甚欢，査继佐器重吴六奇，资助他回乡。后吴六奇参军并升为总兵。为报答恩情，吴将自己的部分家产分给査，还在査被牵连到明史案时积极营救，使其脱险。

雪中铁丐吴六奇

细节差异也不少，比如：《恭庵日记》里说査继佐看到雪地里卧着一个乞丐；《觚剩》说査继佐看到一个乞丐站在屋檐下，气宇轩昂；《聊斋志异》说査继佐在寺庙里看到乞丐用一只手轻松举起大钟，把乞讨到的食物放进拿出（“大力将军”）。

査继佐本人否认自己资助过乞丐吴六奇。但这可能只是为尊者讳。吴六奇已成为达官贵人，心里很可能不乐意别人提起他曾当乞丐的事。査继佐为维护吴六奇的面子，自然会否认吴六奇曾是乞丐、自己曾帮助过他这两件事。

只是上面的推测也仅仅是推测。也许那些传说确实不存在呢？我们就没有办法确定事实真相了吗？非也。

首先，费之墀曾设法营救李令皙长孙，经历过明史案，记载比较可靠。此外，费之墀还说：康熙七年，他的朋友倪沧在一个聚会中问了査继佐传说的那些事，査继佐承认了。说明他只是在文字记载上否认，并没有在口头上否定。

1986年，商全在《北京大学学报》上发表《清初庄廷鑨明史狱中的一件轶闻——查继佐与吴六奇关系考》，提到另外的重要线索：査继佐否认自己曾经救过一个名为吴六奇的乞丐，但说自己救过一个名为“陆晋”的乞丐，事情发生在崇祯三年（1630年），那年査继佐30岁。然后其弟子又暗示后来救了査继佐的是陆晋，而不是当时人们说的吴六奇。

然而，商全在査继佐的诗《黄山篇》中发现里面说到一个“小乞”，并注明是“陆晋”，又在后面说“小乞雄王师”，即说明当年自己救的小乞丐后来成为领兵的将军。这个陆晋其实就是吴六奇，陆与六相同。为了吴六奇的面子，査继佐虚构了一个小乞丐陆晋，否认吴六奇曾经当过乞丐。

有些人认为吴六奇当时权位不高，因此没有能力救援。实际上，康熙刚继位时，南方的南明势力尚未平定，清廷依赖前线的将领，给吴六奇面子，放几条鱼出网，符合当时清廷的根本利益。

质疑者还提出：如果吴六奇要救，救査继佐即可，为什么要救其他两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吴六奇救査继佐的理由只能是他早已说明自己与此书无关，而此前査继佐是以三人的名义备案，撇清关系，那么另外两人也与此书无关，也就会被无罪释放。

査继佐是反清志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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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鹿鼎记》中，査继佐是坚定的反清志士，劝说吴六奇抗清，吴六奇则告诉査继佐自己是反清复明分子，卧底在清军内部。那么査继佐真的是反清志士吗？回答是：早年真的是，后来就不是了。为说明情况，我们还是要简单了解査继佐的生平。

査继佐原名査继佑，字伊璜，因在某次科举考试中，考官将其名写成佐，他将错就错，改名继佐。査继佐是海宁査家人，海宁査家是当地巨族。康熙给查氏宗祠题封说：“唐宋以来巨族, 江南有数人家”，唐宋以来就是巨族了，是江南数得出来的大户。

海宁查家，江南巨族

査继佐十五岁就有文名。二十岁家道中落，以当塾师为生。三十岁时救了吴六奇，三十三岁时中举。明末时，查继佐、范骧、陆圻三人就是明末著名社团复社的成员。

崇祯朝覆亡后，査继佐回乡。弘光朝廷覆灭后，鲁王朱以海建立新的南明政权，査继佐到鲁王朝廷兵部任职，奋力抗清。次年，清军占绍兴，鲁王漂流入海，査继佐又回家乡。

明史案发前后，査继佐就没有继续抗清了。不仅如此，他看到自己姓名被列入《明史辑略》后，立即去学道检举、撇清。虽然检举这种行为更多是为了避祸，但也可以说明此时的他不敢对抗清朝，不可能有反清的行为。

虽然査继佐在此后暗中继续写《罪惟录》，在书里继续奉赞明骂清，但也只能说他是明遗民，而不能说他是反清志士。而作为明遗民，他晚年又与清朝将领吴六奇交往密切，就说明他立场不坚定。

吴六奇是卧底清朝的反清志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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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鹿鼎记》中，吴六奇被塑造成早期投靠清朝、后来悔悟、成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反清复明分子。

在书中，发达之后的吴六奇对査继佐说：“第二年春，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先生折节下交，誉我是海内奇男子。在下苦思数日，心想我不容于丐帮，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里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眼见数年之间，就会醉死。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个奇男子，我吴六奇难道就此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日？过不多时，清兵南下，我心下愤激，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军，立了不少军功，残杀同胞，思之好生惭愧。”

这段话半错半对：吴六奇不是以乞丐身份进入清军，他在明末就已经成为明朝的地方军阀，人称“五虎乱潮”的五虎之一，入了清之后以南明将领身份投降清军，因此后来入了《贰臣传》；说他残杀同胞，那是真的。

历史上，吴六奇在清朝入关之后只有扶清灭明的行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曾经暗中反清复明，我们不妨先看看吴六奇真实的的人生轨迹。

吴六奇，原名葛如。早年败光家产，成为邮卒，后来沦为乞丐，在乞讨到浙江时差点冻死在雪地。査继佐救了他之后，资助其回到广东。然后他纠集乡里无业青年，组织成乡勇，帮助明朝剿灭活跃于海上的反明武装，成为盘踞一方的军阀。

明亡之后，吴六奇成为南明永历朝廷的总兵，率领水师守南澳。顺治七年，尚可喜打到广东韶州时，吴六奇投降。顺治十一年，吴六奇随尚可喜军队攻打潮州，奋勇冲锋，以云梯攻城。事后论功行赏，吴六奇成为潮州总兵。

顺治十三年二月，吴六奇攻打揭阳，攻破郑成功水师，南明军队溺水死者超过三千人。然后，吴六奇又打下了澄海与普宁。顺治十五年，郑成功打南澳，吴六奇夜袭驼浦，活捉并斩首南明将领苏新、黄亮等人。顺治十七年，因战功被封为太子太保，康熙三年晋升为太子太傅。康熙四年五月，吴六奇病死。清朝追赠其少师兼太子太师，谥号顺恪。

吴六奇画像

吴六奇从投降清朝起，就一直是助清灭明的急先锋，其功勋主要在于与郑成功军队死磕，在海上多次攻打郑成功的水师，手上沾满上万南明军队与数万潮汕人民的鲜血。如果说他后来转而成为天地会的人，那他还真是顶尖戏精了。

当然，有一件事如果当真的话，倒真可以说吴六奇晚年串通南明：康熙四年，僧人邱义控告吴六奇与永历帝串通、招永历帝的儿子为婿。然后邱义因为诬告罪被清朝廷杀了。

假设邱义说的话是真的，那也有大问题：《鹿鼎记》中设定沐王府奉永历帝、天地会奉隆武与绍武；如果吴六奇和永历帝勾结，那就是沐王府那一派，和天地会是对头，怎么可能当天地会的香主？

整个《鹿鼎记》虽然提倡满汉无分别，但依然鄙视吴三桂之类的叛将、歌颂那些反清志士。吴六奇在历史上帮助过金庸祖先査继佐一家，因此金庸要将其塑造为反清复明志士，为其洗白、镀金。

然而，吴六奇自从投降清军后，就一直对清朝忠心耿耿，大力剿灭南明军队，至死不悔，若他在地下知道自己被金庸写成反清复明的卧底，估计他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吴六奇是被吴三桂干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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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鹿鼎记》中，吴六奇是被吴三桂害死的。吴三桂骗归辛树、归二娘与他们的弱智儿子去杀了吴六奇。后来归家三口在刺杀皇帝时被杀死在宫中，到死都背上一个愚蠢、杀害“忠良”的恶名。

然而，正如前面所说，吴六奇是在康熙四年病死的。金庸为什么要这么埋汰归家三口呢？原因很简单，归辛树夫妻在《碧血剑》中一直给男一号袁承志添堵，虽然袁承志宽宏大量，不去计较，但金庸可没饶这一家三口，直接在《鹿鼎记》里安排他们杀了“反清志士”吴六奇，然后惨死在清宫。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得罪男一号，后果很严重。

因为得罪男一号而被写死的例子在金庸小说中太多了，如：欧阳克想抢郭靖女朋友黄蓉，后来被杨康捅死了；公孙止想抢杨过的女朋友小龙女，最后摔得粉身碎骨；尹志平（甄志丙）干了啥事这里就不说了，他后来死于乱剑；宋青书想抢张无忌的女朋友之一周芷若，因为杀师叔而被另一师叔一掌拍碎天灵盖，然后被张三丰一掌送上了西天；万圭抢了狄云的女朋友，最后中毒而死；林平之成功勾引了令狐冲的初恋女朋友，然后自宫、毁容、失明、被终身禁闭。

所以，除非特殊情况，千万不要得罪男一号，因为金庸男一号的内心口号是：挡我爽者，死。

最后总结一下。

首先，明史案是真实存在的，吴六奇也很可能真的被査继佐救过并在后来救了査继佐。《鹿鼎记》对这些人与事的描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但是，另一方面，对于一些人与事，金庸在书中的描写与历史多有出入，简单列举如下：

1、査继佐虽然早年曾经抗清，但鲁王政权失势之后，就不再有抗清行为；《鹿鼎记》中，査继佐鼓动吴六奇抗清，也是虚构的。

2、吴六奇是先成为明将领之后再投降清军的，而不是金庸写的那样直接从乞丐身份投身清军。这个写法源自一些野史中的错误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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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吴六奇投降清军之后，就一直是清军消灭南明力量的急先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晚年暗中反清复明。

4、吴六奇是病死的，不是被归家杀死的。

这些虚构的部分，金庸都没有在书中说明，他只说明史书没有记载吴六奇入天地会。指出这些事实，并非为了扫大家的兴，而是为了让大家看小说时知道哪些部分只是小说家言，而非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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